2021年9月，兩年一度的國際國防和安全設備（Defence and Security Equipment International，DSEI）軍事用品商展在倫敦卓匯中心（ExCel Centre）舉辦，立刻引起核裁軍運動（Campaign for Nuclear Disarmament，CND）與反戰聯盟（Stop the War Coalition）等英國在地團體的抗議行動。9月14日這天，抗議隊伍裡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便是龐克太后Vivienne Westwood。這位活傳奇在龐克還沒有名字的時候創造了龐克、用時尚品牌體現自己的風格與處事態度，再回馬鞭告誡我們衣服不要買太多，然後，把剩下來的力氣用在關注環保、社會與政治議題，在80歲的這年，精神奕奕、眼神堅定地站在第一線用麥克風宣告反軍販與反戰的訴求。在Vivienne Westwood親自創作的標語上，寫著斗大的「SOS」—— 「Save Our Soul」。

今年2月24日，巴黎時裝週前4日，俄羅斯出兵烏克蘭的消息驚動全世界，時尚產業也以不同方式作出回應，無論是集團、品牌層級，或是設計師的個人主張。負責組織執行巴黎時裝週的法國高訂和時裝聯會（France’s Fédération de la Haute Couture et de la Mode，FHCM）鼓勵大家用嚴肅的態度來體驗時裝週，並且反思當下的黑暗時刻；LVMH、Kering開雲、RICHEMONT歷峰集團、HERMÈS與CHANEL分別表示暫時暫停在俄羅斯的業務或關閉店舖；LVMH捐出500萬歐元給國際紅十字會作為援助烏克蘭使用；超模Gigi Hadid等人宣布將捐出時裝週期間所有收入來援助烏克蘭。

許多設計師與看秀來賓穿上代表烏克蘭國旗的藍與黃來力挺；以「理想主義、對未來抱持希望、更好的世界」為題，Nicolas Ghesquière在LOUIS VUITTON 2022秋冬女裝大秀上安排一件藍黃相間的粗條紋Polo衫；匈牙利獨立品牌Nanushka在秀結束時安排三位模特兒站上平台閉眼默哀，露出他們的藍與黃色眼影，並演奏烏克蘭國歌；向來不會吝嗇表達自己主張的綠色時尚女王Stella McCartney，在秀結束時播放John Lennon的反戰名曲「Give Peace a Chance」；VALENTINO創意總監 Pierpaolo Piccioli在大秀開始前透過廣播發表宣言：「這是難熬的一週，難熬的時刻。我們用唯一擅長的方式來回應：創作。我們用不被戰爭癱瘓的方式來回應，試著提醒自己正在享有的自由是如此珍貴。我們惦記著那些正在受苦的人們，我們看見你了，我們感覺到你了，我們愛你……愛是答案，永遠如此。」

愛理當是和平永遠而唯一的答案，而如同任何形式的創作，時尚也一直在編織一份關於和平，不同層次的沈默與喧囂。一起來回顧在瞬息萬變的時尚產業裡，需要被納入史冊的反戰系列。

Make love and make fashion, not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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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

1990年8月，美國主導的各國聯軍與伊拉克爆發波斯灣戰爭，這場民眾首次能夠在電視前收看實況轉播，目睹飛彈發射並命中目標的戰爭，也被稱為媒體戰。1991一月，當時剛在巴黎舉辦完1991秋冬系列的山本耀司與川久保玲目睹戰爭的爆發，內心有了想法，在用全新的黑震撼巴黎後，他們首次回到東京並且聯合辦秀，這場以「戰爭」為主題的傳奇大秀「6.1 THE MEN」，就在1991年6月1日舉辦。將服裝獻給那些他們心中關於創作的根本，川久保玲與山本耀司決定這場秀裡不會有專業模特兒，而是廣邀50位創作者，包含演員、音樂人與藝術家等，如替COMME des GARÇON第一段秀開場的美國演員Dennis Hopper、隨後現身的美國樂手與演員John Lurie、爵士小號樂手Don Cherry等；而Yohji Yamamoto這邊則有美國爵士樂大師Charles Lloyd，以及80’年代日本電子先鋒天團Yellow Magic Orchestra（YMO）的兩位團員細野晴臣與高橋幸宏等等，一眾創意與藝文人士穿上川久保玲與山本耀司為他們量身訂製的成套西裝、工作服或軍裝，好像穿著自己本來的衣服一樣，搖曳著自信與自在的瀟灑。

在一些皮外套背後，山本耀司特意印上以畫報女郎為靈感的美女圖插畫，這種源自二戰時期士兵將情人或性感模特兒照片帶往戰場的文化，至今依舊體現著山本耀司創作中那個非常男人的部分，而「6.1 THE MEN」中的美女圖皮外套如今也成為二手市場裡的神物。根據當時受邀參與「6.1 THE MEN」的德國吉他手Ottmar Liebert回憶，「這是時尚真的關於熱情，以及關於一份對設計師美麗創作的愛的時候」。 

2
反思宗教的異端神曲

ALEXANDER McQUEEN 1996年秋冬女裝系列被譽為是Alexander McQueen奠定一切的重要大秀，它標記了Alexander McQueen將時尚奉獻給藝術的開端、正式將他推上頂尖設計師之巔，並且有系統地聚焦在他日後經常探討的主題：宗教。以14世紀義大利詩人但丁的《神曲》為靈感，Alexander McQueen將大秀場地選在位於東倫敦Spitalfields市集的Christ Church，根據他母親對家族族譜的研究，這座由17世紀巴洛克風格代表性英國建築師Nicholas Hawksmoor所設計的教堂，與他們的祖先息息相關，而Nicholas Hawksmoor本人祭拜撒旦的傳言，更為此處增添神秘色彩，「這個系列是關於這些年來的戰爭……我認為宗教是造成世界上所有戰爭的元兇，這正是我在教堂辦秀的原因。」

在這場擠得水泄不通的大秀上，與十字架形T台上相映的，是秀場音樂的管弦樂和取樣自1979年黑暗戰爭史詩〈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的槍炮聲、以美國攝影師Joel-Peter Witkin個人肖像照為靈感的十字架面具、帽子設計師Philip Treacy打造的蕾絲頭套，以及擷取自英國紀實攝影師Don McCullin一系列60’年代越戰照片的圖像 ——  藉由帶有龐克的維多利亞風格服裝，Alexander McQueen將這一切演奏為神秘、野蠻而叛逆的異端神曲，並將這場秀獻給他的好友兼伯樂，有「帽子女王」之稱的時尚編輯Isabella Blow，而這也是他與超模Kate Moss合作的第一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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繫起人性的龐克祈禱

2017年，Vivienne Westwood在自己創建的網站「Climate Revolution」上，每週發表一張自己創作的撲克卡牌，從一個想法、口號、事件或圖像出發，以其標誌性的龐克塗鴉風格探討氣候變遷、政治、經濟與人道議題。2018年初，Vivienne Westwood以甫完成的54張撲克卡牌為靈感發表2018秋冬高級時裝系列「Don’t Get Killed」，她邀請種族多元姿態各異的模特兒，置入自己創作的卡牌，來呼籲大家一同加入參加這一支關於人性與改變的「軍隊」。「你們都知道我在忙什麼，我將時尚作為行動主義的工具，來終止氣候變遷與地球上大規模的生命滅絕」，Vivienne Westwood如此說道，她自摩洛哥Goumier武裝部隊裝束擷取靈感，並採用二戰時期Mountbatten伯爵所使用，帶灰的紫紅色Mountbatten Pink、傳統羊毛氈不收邊軍裝外套Melton、以及象徵農民反抗的薩維爾條紋來回應戰爭主題，更統一男女裝的開襟方向，來強調跨越種族、性別與年齡，繫起人心的反抗精神。

視卡牌為行動計畫的綱領，Vivienne Westwood將拍攝2018秋冬高級時裝系列形象片的幕後花絮，剪輯為近3分鐘的短片〈Don’t Get Killed〉，並且一如往常地親自現身說法，「每一張卡牌都代表拯救全世界的策略。收集卡牌、連結卡牌……這個系列背後是戰爭的主題，我們把這些卡牌印成了祈禱的旗幟。別忘了，當你將這些卡牌連結在一起，就能夠帶來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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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畏懼

烏克蘭的戰爭喚起我的痛苦，來自1993年便如影隨形的過往創傷，那時候，一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家鄉，我成了難民。
痛苦，永遠的，因為它就常駐在我心中。恐懼、絕望，以及理解到沒有人要你。
但我也理解到生命中真正至關重要的事物，最珍貴的事物，像是生命本身，像是人類的愛與同理心。

這正是為什麼籌備這場秀對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困難。因為在這樣的時刻，時尚失去了關聯性，以及它存在的實際權利。
時裝週聽起來很荒謬。我考慮過取消這場我們團隊費心籌備且滿心期待的時裝秀。
但我理解到，取消辦秀就代表我屈服了，屈服於那個將近三十年傷害我至深的邪惡。
面對這樣因自大而起的戰爭的毫無意義、泯滅人性，我決定不會再犧牲生命中任何一部份。

這場秀不需要任何解釋。我將它獻給無懼，獻給反抗，獻給愛與和平的勝利。

– BALENCIAGA創意總監Demna Gvasalia –

BALENCIAGA 2022秋冬大秀前一小時，創意總監Demna Gvasalia將這段真心話發表在官方Instagram上。當時，俄羅斯出兵烏克蘭的消息替正在舉辦的巴黎時裝週蒙上一層陰霾，相較於各品牌或設計師對於烏克蘭表達的支持，12歲時便因家鄉喬治亞內戰而成為難民的Demna Gvasalia，向我們坦白他被戰爭喚起的錐心之痛，以及在戰爭時刻，思索時尚何用的心路歷程。然而，就如同曾經被311大地震擊垮，也曾自問藝術何用的奈良美智一樣，堅強不屈始終是最後的答案。而在秀前由柏林建築設計事務所Sub打造，探討極端氣候威脅的人造暴風雪圓形秀場，原先關於懷舊的冬天場景如今在戰爭的陰霾下更顯切題，將這場名為「360°」的大秀昇華為一次反抗戰爭的血淚史詩。

Demna Gvasalia在邀請函上節錄烏克蘭著名詩人Oleksandr Oles的作品，「沒有鎖鏈可以非正義地綑綁你，沒有人能讓你動彈不得……」，並送給每一位來賓一件代表烏克蘭國旗的藍黃色相間oversized T。大秀結束後，才剛與烏克蘭設計師Anton Belinskiy合作推出以烏克蘭護照為靈感的“FREE UKRAINE”募款T-shirt，柏林時尚潮流媒體032c表示「在這個當下，沒有任何品牌可以跟BALENCIAGA比擬，就美學而言，就智慧而言，就政治而言。今天我們見證了名留史冊的一場秀」，當然我們可以說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但這場從骨子裡的情感去反戰的大秀，無疑將成為時尚史中最淒美的反戰時刻。

祝我們終有一日不必再畏懼。■

關於作者

Clyde Liu。PPAPER 主編。
正宗90文化養大的金牛男。擁抱帶有壞品味的美感與文化。相信科幻片與愛情片是一切問題的答案。而宇宙是我們最後的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