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房慧真
台灣第一場性侵與性騷擾
實體信件展「38號樹洞」

「38號樹洞」信件展 展覽現場

 

 

PPAPER

房慧真

記者、《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作者

 

 

「38號樹洞」是一個勇敢的計畫,同時也是沈重的,我們想了解你跟胡淑雯在促成這次計畫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在「尾牙事件」發生後,透過朋友認識家純。當時有許多性騷/性侵的訊息寄給家純,在徵求當事人的同意後,她將這些訊息貼上臉書或IG,引來了一些酸言酸語、人身攻擊,可能會對當事人造成二度傷害。家純想要知道,這些好不容易坦露出來的心聲,有沒有更好的「對待」方式?

我和淑雯的角色很單純,被家純找來幫忙,一起想點子。這個活動的主體以及最大的動能始終是家純,我和淑雯與其說是「諮詢者」,不如說我們兩個女性想陪她走一段。這是之前我傳給家純的訊息:「妳有很珍貴的直覺,以及過人的勇氣,很開心能陪妳走一段路。」

在這次鄭家純指控翁立友的事件裡,你是否特別觀察到社會與媒體的哪些現象?

前陣子有一部《紐約時報》拍攝的紀錄片《Framing Britney Spears》,內容是曾經的偶像明星小甜甜布蘭妮,如何在八卦媒體追求點閱率的醜化追殺中賠上人生。紀錄片播出引起很多討論,尤其是許多媒體記者,紛紛在自己的臉書或推特上,具名向布蘭妮道歉。這樣的「反思」,我在目前的台灣媒體中還沒有看見。

我在2011年到2015年曾待過《壹周刊》,因為人物採訪被外界所知,後來集結出版一本銷量和口碑都不錯的書《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這是月球的亮面。在月球的暗面,是性工作者被周刊設局偷拍,引來警察掃蕩取締,失去生計。是像雞排妹鄭家純這樣的「女」明星,被周刊不具名的惡質扭曲報導,一次一次迎在刀鋒之先,在風暴中被刮裂得體無完膚。

家純單刀赴會直闖翁立友記者會的那個畫面十分令我震撼,我震撼的不是她「過人的勇氣」,而是那些平時隱藏在具名或不具名報導後的陰險惡意,突然全部來到她面前,她的「淡然處之」。那真的像是蘇東坡詞:「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那必須要有十分堅定的意志,才能做到亂石崩雲於前不改其色,家純越是淡定,越是顯得媒體的浮躁醜態。我想家純是在多年媒體的圍獵中,才練得此內力。

家純跟我說,2011到2015年我在《壹週刊》工作的那幾年,剛好也是她被周刊霸凌最慘的時候。我是周刊一員,不是直接的加害者,但也算間接的從犯,我想對家純說一句:「對不起。」我知道我如果把這句話寫在臉書上,又會引來「前」同事們的叫罵撻伐,說我噁心矯情,刻意墊高自己的道德地位。為什麼他們要反撲?因為利益過於龐大,而這利益,是從底層性工作者到女明星,一個又一個被污辱和損害的人生換來的。

 

如果你要為「38號樹洞」寫篇報導,或是抒發感覺,你覺得你可能會從什麼角度切入?

以前一直是採訪人的角色,好不容易當一次受訪者,請容我偷懶,簡單回答:

「關於速度。」
逆反於高速前進的書信時光:措辭、封緘、貼郵、投遞、送達,至少需要兩、三個下午以及郵差合作去完成這件事。
書信時間因為緩慢,有種輕浮時代難得一見的慎重感,之前去幫忙整理信件,我特別注意到「封緘」,許多信件的封口,都用雙面膠透明膠帶封了好幾層,不能被別人發現,只願意讓你看見,這投信而來的信任感,非常珍貴。

如果只能問一個問題,我會這麼問:為什麼選擇此種速度以及送達的形式?

#MeToo運動受到的許多批判,是網路世界未審先判的疑慮,你覺得會有這樣的質疑,是不是因為社會害怕賠上一些人的人生?

關於#MeToo的批判,這樣的質疑是必要的,因為的確有「冤案」發生。電影Thomas Vinterberg〈謊言的烙印〉、周防正行〈鹹豬手事件簿〉,以及陳昭如《無罪的罪人:迷霧中的校園女童性侵案》都曾處理過相關議題。

然而,對#MeToo的反思,不代表容許鄉愿和稀泥的修辭方式:「他是好爸爸、好丈夫,不可能會做那種事」;「他是國際得獎無數的大導演,成大事者可以容許小瑕疵」;「綜藝文化就是這樣,那是節目效果,是鑲金嗎為什麼碰不得?」對#MeToo的反動,我們也亟需一本性別版本的《反動的修辭》。

 

時代不斷在前進,但是像檢討被害人的現象還是存在不同的社會跟文化中,你覺得問題的癥結點在哪裡?

檢討受害人的風氣,在於網路的厭女及酸民文化。社群網路迴音牆越來越厚,造成觀點的單一與僵化,以至於正方與反方完全沒有溝通的可能,只餘無限循環的詆毀迴圈。

另一方面,「檢討被害人」這句話,僵固成絕對正方與絕對反方之間的攻防,讓「實際以言語霸凌受害人」以及「想要在加害者與受害者之間拉出更寬廣的灰色地帶」也被混淆,後者是我們在反思#MeToo運動所需要的提醒,兩極之間的敘事光譜,卻被通通打成「檢討被害人就是不對的!」這樣的風氣無益於社會前進,非常危險。

 

請跟我們推薦最近特別有感覺的書、一部電影、一句話。
電影:Ciro Guerra〈夢遊亞馬遜〉(Embrace of the Serpent)
彷彿剝洋蔥的拉丁美洲多重傷痕殖民史,文明與野蠻之間的灰色地帶。

書籍:Zygmunt Bauman《懷舊的烏托邦》(Retrotopia)

一段話:來自《懷舊的烏托邦》
「一旦熱衷於劃界、挖溝、修牆並架設鐵絲網的工作,就會把所有任何人們能夠發現到的差異,都用來證明自己群體相對於其他群體的優越性。
不同的群體總是堅持自己的苛刻條款,絕不妥協,從而使問題和爭執長期尖銳而激烈對立。……雙方都不會採取替代性的「和則兩利」的方案,不會突破各種約束而選擇折衷方案,更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放棄自己的原則和方案,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如果你能夠坐時光機回到過去,你會對18歲的自己說什麼?

捉穩一點,這輛雲霄飛車,妳永遠不知道前面的風景是什麼。

 

最後,給所有來看展,或沒興趣看展的人一句話。

離開電腦,走出家門,好好感受一下38號樹洞的空間氛圍,聞一聞青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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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Clyde Liu。PPAPER 主編。
正宗90文化養大的金牛男。擁抱帶有壞品味的美感與文化。相信科幻片與愛情片是一切問題的答案。而宇宙是我們最後的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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