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年輕小文案的時候,有一次在工作的場合跟一位製片圈的前輩聊天,在開完數個沒大沒小的玩笑之後,他慎重其事地告訴我:「胡兒,妳有沒有想過,像妳這樣個性的人,對於有心人士是很方便的。妳天真坦白,容易相信人,心直口快,又喜歡仗義執言,如果我希望你們辦公室的某些人有什麼樣的反應,或是想要製造你們公司的混亂,我只要告訴妳某些事情,這些事情不見得需要有真實性,但是我要的結果一定立刻就會發生。」這段話是我在職場上一個重大的轉捩點。
我們總是以自己認定的「好個性」或是「特色」自詡,也同時輕易地讓它們在工作場合上恣意流竄。「我就是嗓門大」、「我就是直腸子」、「我就是敏感」、「我就是脾氣好」、「我就是急性子」、「我就是沒心眼」、「我就是看不慣」 ……,種種理所當然的「我就是」成了我們的正字招牌,在我們還來不及了解他人的時候,都先被他人了解了一清二楚,被他人貼上了標籤,這些標籤非常的方便好用,就像廚房裡的調味醬料一樣,加一點胡椒粉這盤菜就會嗆,再加過量的辣椒醬當然就可以讓人拉肚子,這盤菜最後是要讓人吃飽還是要致人於死地,掌控權完全在那位有心的大廚手上,他只要找到廚房的入口就可以了。
重點是,如果你的工作場合是廚房,你是主食還是調味料?一隻雞不管被做成什麼樣的料理,被切成絲,被剁成塊,被磨成泥,牠都是雞,吃下去都是性溫和有益脾胃,滋補養身;而一瓶沙茶醬永遠就是被拿來提味的角色,不管它多麼有個性,都沒有辦法讓人吃飽。飛機上的餐點服務,礙於語言不通、時空都有限的時候,空服員也只能把最複雜的料理特色濃縮成 “Chicken or Beef ?" 來詢問乘客,並不會強調它們到底是泰式的還是印度口味的。不是調味料不重要,調味料就像香水,擦上去的感覺很好,但是不擦也不會死掉 (這也是我的前輩告訴我的) ;調味料就像電影的片尾曲,在美好的故事演完之後,讓你回味共鳴,但是如果為了趕上最後一班捷運,絕大部份的觀眾都不會坐在那裡聽完它 ;調味料就像火燒連環船裡的只欠東風,風到了,火就順勢燒了起來,但是在東風降臨以前,還得先有「萬事具備」 ,要不然,那東風也只是一陣稍嫌燥熱的落山風。
辦公室裡的風永遠是惱人的時候多,他們往往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角色定位。也許是擔心工作太枯燥,所以讓我們好好加一些調味料,把思緒吹亂,把正事打斷,讓我們加油添醋,製造話題,在該忙碌的工作以外,找出一個共同的敵人,找到幾起次要的八卦,只要有人發起,我們立即響應,所以我們可以更容易達成共識,證明配角的力量,說服自己其實來上班是為了恨。那就是為什麼在電影《控訴》(The Accused, 1988) 一片中,除了強暴犯應該被判刑,所有在一旁叫囂唆使的混混也都應該被判重刑。長輩們只會告誡我們做人不要「樹大招風」,好像樹不應該長大,大樹是個錯誤,大家都應該小小矮矮的,不被發現,不被注意,過一輩子永遠成不了重點的人生,然後群聚起來,滋養怨氣,化為陣陣陰風。
天氣很熱,開了電風扇是為了讓冷氣對流,節省電費,不是為了把頭髮吹亂,腦袋吹昏,肩頸吹僵硬的。走進職場,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對事不對人」,「事」就是理性,就是工作,就是整個團隊最後要達成的目標,是所有的人真正加薪分紅的原因,事情沒做好,什麼都白搭,再多的抱怨感嘆都只是屁,都只證明了我們不過是一群沒有能力成「事」的「人」。在職場上,唯一重要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法人」,也就是公司本身,沒有了這個法人,你連抱怨的對象都沒了。你到底是不是個角色,還是只有納涼閒磕牙的本事,都看你自己的選擇,真正厲害的人物,不僅是道舉國傳誦的名菜,而且菜裡的調味料永遠都是個謎。
讓我們再度看清楚自己的抬頭是什麼,去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吧。
當你每天的工作都被煽風點火佔據,而且所有的談話內容都只剩下了講某人的壞話或是抱怨的時候,不管得罪你的人是好是壞,不管別人的作為你是不是看得慣,事實就是,你沒有專心在工作,這樣是不對的。當然,已經離開了廚房,還要趁網路自由之便,沒事就多加一匙鹽,「幫忙」入味的人,永遠成不了一線大廚的。 ■
illustration by Davide Bonazz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