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主任陳殿禮
工藝需要在我們自己的文化土壤中扎根

 

龍舟之於端午,是畫上等號的關係,端午源於屈原的故事,經過時間的演變,已經成為一項具有儀式性的文化節慶。現代人可能只看到龍舟競渡活動的熱鬧面貌,但背後的文化同樣重要。好在,熱愛龍舟運動的旭源營造董事長朱東輝為台灣重要的傳統文化挺身而出,他盛情委託台灣龍舟國寶匠人劉清正「阿正師」打造龍舟,並邀請雙十公園設計團隊創辦人王志雄和回甘映像製作公司的林佳儒導演,共同策劃拍攝紀錄片《旭龍傳》,將關於龍舟運動的熱情以及對於阿正師敬意,化做影像記憶,持續流傳下去。

為了深入探討龍舟文化的根源及台灣工藝的發展,我們有幸訪問了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的陳殿禮主任,他以木工與設計的專業知識,深刻地詮釋了工藝、文化與生活之間的關聯。

 

PPAPER


陳殿禮
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主任

主任您好,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與您聊聊,首先想問問您是否有什麼關於端午節以及龍船的回憶或經歷可以和我們分享嗎?
龍舟之於端午,是畫上等號的關係,端午源於屈原的故事,經過時間的演變,已經成為一項具有儀式性的文化節慶。現代人可能只看到這項活動的熱鬧面貌,但背後的文化意義同樣重要。這些文化底蘊不僅讓故事流傳至今,也成為人們共同認同的價值。就個人經歷而言,我雖然多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參與龍舟賽事,但這並不影響我對於端午節的印象,端午節最重要的活動無疑是龍舟競賽。此外,作為台北市文化局的文資委員,我也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龍舟,從而更深入地理解這項活動的文化意義。

我在台東的公東高工家具木工科畢業後,進入台北科技大學工業設計科學習,專攻家具設計。對我來說,無論是龍舟還是家具,它們都是木藝技術的展現。雖然應用領域不同,但共通之處在於都使用木材這一材料。這樣的技術和設計思維,無論是應用於龍舟還是家具,都體現了相同的木藝精神。最後,我想強調的是,無論是木藝還是其他工藝,都是由技術、藝術和學術三部分構成的整體,我們應該理解這些工藝的每個面向,並欣賞它們在不同形式下的展現。

 

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

您如何看待木工與工藝之於台灣現代社會的重要性?
從過去到現在和未來,工藝始終都是一脈相傳而重要的。工藝與工業的最大不同在於,工藝是個性化的,而工業則是標準化的。就像智慧型手機,放在一起時你可能無法分辨出自己的手機,因為它們是標準化的產品。但對於工藝品,如杯子,每個都有其獨特性,你可以輕易辨認出自己的。回到問題,關於工藝在現代生活中的角色,我認為我們的生活正逐漸轉向「個性化」,每個人都在創造獨特的自我,就像每棵樹都有自己的風格。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棵樹,每棵樹雖長得不同,但基本的組成結構相同。因此,工藝之於生活就像人之於空氣,我們可能不經常意識到它的存在,但工藝不應被當「空氣」,它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PPAPER》有幸參與了紀錄片《旭龍傳》之製作,片中深度紀錄了台灣龍船國寶匠人劉清正「阿正師」打造或許是最後一艘龍舟的過程。隨著時代演進,傳統工藝必定會面臨傳承與消逝的挑戰,您對於台灣龍船工藝逐漸沒落的情況的態度和對策是什麼?
在談論工藝時,我喜歡用樹作為代表。一棵樹要生長,必須有土壤,而文化就是這個土壤。樹從土壤中吸收養分,逐漸發芽生長。同樣地,工藝也需要在我們自己的文化土壤中扎根。若種子種植在別人的土壤上,長出來的果實將失去本土特色。正如同一種蘋果,在不同的地方種植,由於土壤不同,其味道也會有所不同。龍舟作為一個文化象徵,在不同國家地區會有不同的形態,這就像生物地理學一樣,不同地區的生物會有不同的特性。為此,我們應該重視文化在工藝傳承中的作用。

當我們討論工藝的傳承時,要考慮到不同世代的技術。過去的工藝師傅可能使用的是1.0或2.0的技術,而現代年輕人則是3.0或4.0的技術。我們應該將這些不同世代的技術融合,讓工藝結合傳統與現代,形成一個連續的發展鏈。工藝的傳承應該是從長世代、中世代到青世代,如果只著眼於最新一代的技術,工藝就會像浮萍一樣,無法在土地上扎根。相反,如果能夠深深扎根於文化土壤中,就能夠茁壯成長,像蓮花一樣盛開。如今,我們應該重新審視傳統技術的傳承方式,適應年輕一代的學習方式,而政府和相關部門應該負起保存文化和技術的責任。文化的土壤整理好了,種下適合的種子,就能培養出具有創新能力的年輕工藝世代,使工藝生生不息,代代相傳。

 

紀錄片​​​​​​《旭龍傳》

在您看來,木工藝術該如何融入現代人的日常生活?是否有什麼創新的方式,可以讓新世代更加親近和欣賞這門藝術?
現代工藝不僅局限於傳統的手工製作,它也涵蓋了機械製作、數位製造,乃至於AI人工智慧技術。我將這一演變歸納為1.0手作、2.0機械作、3.0數位作、4.0智慧作。雖然工藝的製作方式隨著時代發展而變化,但其精神性和個性化特質應持續被強調。每件工藝品都應該是獨一無二的,這與大量生產的工業品截然不同。為了吸引新世代更親近地欣賞工藝,不僅要在傳統工藝上扎根,還需要更新和與時俱進,重要的是先吸引他們的興趣,然後讓他們深入了解和欣賞這門藝術,這就意味著傳承的方式需要跳脫傳統的三年四個月學徒制,採用更靈活、更現代的方法來培育新一代的工藝人才。

 

 

身為一名在臺灣工藝界耕耘多年的木工藝與設計專家,您認為龍舟的工藝之美在於什麼?
從工藝的角度來看,龍舟之美首先體現於其實用性,即器用之美。龍舟作為一種器具,其美感來自於它恰如其分的使用和功能。龍舟的設計,包括造型、比例和功能,都是基於其需求和功能而定。它不僅是一條船,還需要考慮速度、操槳方式和位置安排,以達到最佳效能。這種對每一個細節的精密考量,造就了龍舟獨特的美感,這就是從生存(用有)到生活(用美)的轉變。生存階段的船隻,例如傳統的捕魚船,更注重實用;而龍舟則屬於生活層面,要實用還要美觀。最後,龍舟的意義已經超越了生存和生活,達到了「生命」的層次。它代表了文化的積累,從實用(用有),到美觀(用好),再到文化和精神層面的昇華(用無),這種「無」是指無所不包、無所不有的境界。

 

阿正師/紀錄片​​​​​​《旭龍傳》

這幾年台灣民間發起許多文化方面的保存和努力,像是旭源營造為台灣龍舟工藝盡的心力。您覺得政府與民間各自應該扮演的角色是什麼?兩方之間理想的、永續的合作方式是?
文化和教育的推廣應當像細雨般緩慢滲透,逐漸滋養土壤,使之豐沃,而不是像暴雨那樣猛烈沖刷。這種緩慢而穩定的文化滋養,才能使環境健康且多元化。科技可以改變世界,但人文與藝術才能帶來幸福,兩者之間的平衡至關重要。我們需要社會上更多站在生命層次思考的人,他們重視文化傳承,而非僅僅關注個人利益,朱董事長的旭源營造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已經進入到了生命的層次,用自己的生命影響更多生命。他的行動,讓文化的生命得以持續傳承。

 

旭源營造董事長 朱東輝/紀錄片​​​​​​《旭龍傳》

近年,日本與南韓工藝在國際各項工藝領域大放異彩,台灣有什麼可以效法的部分?台灣的工藝應該如何走入國際,並展現屬於台灣的藝術性及獨特性?
作為一名擁有技術背景的工藝師,我認為技術、藝術和學術分別對應的是生存、生活和生命的三個層次。台灣的工藝要國際,首先要了解自身文化的重要性。觀察日本和韓國近年來的成功,他們的文化主體性很清晰,相較之下,台灣的文化相對碎片化。為此,我提出「多元」作為台灣文化的一個特點,並提出「福式」風格(福爾摩沙式)作為一種文化定義,即多元混種的文化狀態,唯有文化生態豐富多元時,我們才能找回自己與自信,做好自己的本分,自然會吸引國際的注意。

您對於台灣工藝的未來有何展望?台灣的挑戰和機會在哪裡?
我曾在過去的訪談中提到從「I」(人力)到「T」(人才)再到「MT」(人物)的概念。在這裡,「I」代表個人技術,而「T」代表有技術並且擁有一個平台,這是藝術與設計可以跨域的部分。但式,「I」和「T」都是關於個人,無論是生存還是生活階段。當我們進入到生命的階段,才開始談到利他,而「MT」(Multiple T)意味著融合多個「T」,創造出更大的合作與創新。個人能力有限,集體智慧無窮,只有當我們將個人的技術和才能匯聚成團隊,我們才能構建起強大的城堡,實現更大的可能性。因此,台灣工藝未來的挑戰在於個體的創造力與集體的力量結合,而機會則在於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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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an Feng

因為攝影而開始書寫的文字工作者,難以抗拒酸質明亮的淺焙咖啡,每晚準時收聽酷派爵士,沉醉在 Roger Federer 單反的優雅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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