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與演員的思想碰撞
電影人的真心對談
阮鳳儀 & 王渝屏

阮鳳儀。90後。金牛座。新導演。美國女孩也是台北女子
生活是有價值的。讓作者說話。滿載的google行事曆是生活的軌跡

王渝屏。90後。天枰座。新演員。台北女孩台北女子
在框架裡找到無限。「我不知道」。愛狗但是養了三隻貓

 

導演與演員,意識與意識的碰撞,彼此赤誠在鏡頭之前與鏡頭之後,電影是關於感覺的創造與情緒的流動,虛構的劇情觸動真實的回應,真實的場景勾起虛幻的夢境。去年四月天在台北的天氣如何?我不知道,只記得某天我們在某地彼此交談,在回憶的廊道裡那天也許是個令人善感的陰天,我們無法重回那一天,但對我來說那是真的。

在台灣出生,後來在美國長大,又回到台灣,再回到美國學電影的阮鳳儀以自身的故事寫下電影《美國女孩》,將青春期的躁動不安與多重的身份認同搬上銀幕,激起不同世代與不同家庭角色的你我之間的共鳴。

在台灣出生,也在台灣長大的王渝屏,在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系的求學過程裡發現自己的特質,喜歡在有限中尋找無限的他,將自己融入演員的框架裡,百分之百對自己誠實,也對角色誠實,他不喜歡回看過去,因為影像記錄著每一個當下最好的自己。

 


 

阮鳳儀穿著:藍白斜紋軟呢洋裝、 皮質雙C LOGO釦飾腰帶、
雙C LOGO方形釦飾珍珠頸鍊、白色蝴蝶結中筒網狀襪靴,by CHANEL

王渝屏穿著: 紫藍粉斜紋軟呢洋裝 下擺飾以羽毛、 皮質水晶釦飾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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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PPAPER FASH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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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鳳儀王渝屏

想先問鳳儀導演,你是怎麼知道自己要成為一位導演的?
鳳儀:大概是25歲的時候,因為大學唸的是中文系,所以其實之前是想當作家的,但是畢業後發現作家跟社會的對話空間被壓縮得很多,於是我開始覺得電影這個媒材好像可以嘗試看看。一開始只是想要當編劇,並不敢說「我要當導演」。

所以沒有因為某一部作品而產生這樣的念頭?
鳳儀:我覺得創作者應該一開始都會有一種感覺,就像我覺得在電影裡可以看到很多女性的role model是在現實生活裡可能看不到的,例如那時候我很喜歡《末路狂花》,那是我第一次開始對女性電影工作者的觀點有概念的時候,之後接觸到《迷惘的午後》才會發現,他們好像真的有不一樣的話想說,之後才開始更了解電影幕後工作人員的性別比例不均,或是作為主角在片中出現的比例都偏少的現象,就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可以改變這件事情?嗯⋯好啦也沒有那麼偉大(笑)。

那麼渝屏,你是怎麼知道自己要成為一位演員的?
渝屏:我覺得很多演員之所以會成為演員都是機運,有一個機會來到你眼前,你不拒絕而去選擇了它之後才發現,喔!演戲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感覺自己從裡面獲得了一些什麼。當下一個機會再來的時候,你再次去選擇它,久了之後這個頭銜就慢慢地被賦予在自己身上,這也是我覺得演員這個職業有趣的地方,幾乎所有的演員都很難說自己到底是怎麼成為一個演員的。

那在這件事情上,你屬於比較被動的去接受這個機運還是主動的?
渝屏:一開始算蠻被動的。我唸的雖然是電影系,可是其他的幕後工作都太危險了(對器材來說,哈哈哈),所以進入電影系我也開始想要寫作。我們學校的創作風氣很特別,大家都有自己的話想說,一開始會覺得自己一定要主動去創作才可以離藝術再近一點。之後才發現,我好像比較喜歡被規範,就像老師請你畫一支麥克風,你可以有很多種畫的方式,我不喜歡別人只給我一張白紙讓我隨便畫。發現了自己擁有這樣的特質再去做演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好像可以在導演給的框架裡去找到無限,那對我來說是很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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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剛剛也有提到在學電影之前你是讀中文系的,這樣的背景為你的創作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鳳儀:我想是對故事的審美,我發現自己喜歡的導演都是偏作者型的,他們可以身兼編劇和導演。而有些創作者做出來的作品是非常有「電影感」的,他們很注重畫面強烈的視覺效果,而我並不追求那種非常電影感的東西,在創作這件事情上我還是會從文字開始思考。

渝屏,既然你從北藝大電影系出身,對你來說表演是可以用學就會的嗎?
渝屏:這個問題很弔詭,以我的觀點來說,我其實蠻開心自己曾經有過學習表演的經驗,這個經驗不單只是提供我在表演上的技巧和技術性,也包括拍攝當下情感不是那麼豐沛的時候,也能讓自己能更容易跟上劇組的腳步。

至於表演是不是真的可以靠學習就學會了,我覺得很不一定。表演有趣的地方是,這份工作跟我的生活是幾乎沒有切割的,我在生活裡面獲得的靈感會被大量地使用在我的工作裡,就像現在的談話裡我也許獲得了一點靈感,它就會變成我接下來某個時刻的素材。表演不只是跟學習這件事有關,它還跟生活經驗有更深的關係。我覺得身為演員真的必須要很用心地生活。

這樣對你的生活上會造成壓力嗎?
渝屏:我覺得不會,不用去想「今天認真生活是為了希望表演好」,認真生活的當下其實會感受到很多樂趣,我自己也在很多非關表演的場合裡獲得了很多靈感,包括我平常非常喜歡爬山,在散步的時候也會想到很多跟表演有關的事,我也非常喜歡下廚,然後還有我平常也喜歡做金繼(笑)。這些都跟表演無關,但它們都代表同一種語言,覺得好像自己可以在各種不同的領域裡面都看到一點點自己,再把這些一點點的碎片都放進我自己。

鳳儀:我蠻認同你剛剛講的,我覺得生活跟工作是沒有邊界的,也因為如此,當我開始有一個創作的出口後我觀察自己,我覺得自己對於人,或是對於生活變得有耐心非常多。當遇到鳥事的時候,以前可能會很急躁,但現在就會覺得真有意思,會覺得「啊!這是一個很好的戲劇衝突」,感覺在事情或情緒發生的當下同時又可以抽離出來。

渝屏:更能感覺到生活的況味。

鳳儀:對!有時候就是突然會覺得好像有一個鏡頭,感覺我正在看著我自己。

 

王渝屏穿著:雙C LOGO織紋黑色開衩長洋裝、白色蝴蝶結袖飾、
皮穿鍊蝴蝶結水晶鑲飾腰鍊、水晶珍珠花朵戒指、
白色蝴蝶結低筒網狀襪靴,by CHANEL

阮鳳儀穿著:黑白肖像印花上衣、菱格紋透視上衣、菱格紋透視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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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作上而言,有沒有哪些作品或導演對你的影響特別深?
鳳儀:法哈蒂(Asghar Farhadi)、達頓兄弟、小津安二郎。

這幾位導演的整體作品我都很喜歡。以達頓兄弟來說,他們的作品形式和內容非常貼近,他們很擅長使用手持鏡頭,但卻讓手持鏡頭非常有變化性,他們可以在這樣的形式裡找到一個很強的結合和平衡點,我非常喜歡他們的電影語言。而法哈蒂導演的編劇能力非常強,寫故事的精巧程度讓我非常佩服,這兩位也剛好都是非常善用混合素人演員的導演,而且呈現的效果都非常好。我也發現這些寫實派的導演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常常是紀錄片出身,有時候我們自己的生活過得很安全就會變得比較侷限,這時候我覺得不只劇情片,多看紀錄片也是一種靈感和學習的重要來源。
 

你會注意到這些電影的編排細節是從你學電影之後才開始的嗎?
鳳儀:對,是決定學電影之後才開始的,在這之中一定會經歷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過程。剛開始學編劇的時候看了很多編劇書,看電影的時候都只是帶著編劇的腦袋在看,不太有「戲」的觀念,很容易會去猜測劇情或台詞的走向。後來開始導演之後,就開始比較有「一場戲」是一個單位的概念,這有點像是在看球,就是突然看得懂球了!我記得我第一次看世足我就想說「這也太慢了吧!」就是那樣的心情,但是當你看得懂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做好球。當了導演之後就看得懂戲了,但我覺得有時候也要學習回到當一個觀眾。

 

真的有辦法抽離嗎?
鳳儀:我覺得現在有比較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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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渝屏你來說,你身為演員在看戲的時候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渝屏:就像鳳儀導演說的,創作者的心態會不停地轉換,而且也會跟你的生命經驗有很多的關聯,我偏愛的導演也是作者類型的,我很喜歡肯洛區(Ken Loach)和法斯賓達(Rainer Werner Fassbinder)的作品,他們的電影都有很完整的脈絡,他們雖然是在講不同的故事,可是其實都在表達同一個他們作為導演的生命態度和對待世界的看法。就像剛剛導演講到的,這些作者導演很多都是紀錄片出身。我也很喜歡李滄東,他一開始是一名作家,還有婁燁,他的背景是美術系學生,他們其實都是從不同的藝術觸角再回到電影裡的,這些不是電影背景出身的導演其實帶給電影很多新的觀點。

電影的歷史並不長,也只有一百多年而已,其實大家都一直在討論同樣的問題,或者觀眾也常常覺得「哎!為什麼又是愛情片」,可是我覺得這些問題就是人們在乎的事情,我覺得重要的並不是問為什麼我們要一直去問同樣的問題,而是要怎麼在同樣的問題裡一直給出不同的解答方式。隨著不同的時代,電影可以具備藝術創作的高度但是同時又有科技的與時俱進。

從這些作者導演的觀點我可以看到他們很宏觀的視野,這對我在表演上也帶來很多的啟發,我可以看到這些導演透過不同的方式去帶領演員,就像有時候看到一部很棒的電影,在猜想這個演員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棒的表演的時候,我就會想他跟導演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就像肯洛區有說過,當他需要一個工人的演員,他不會用一個沒有當過工人的人作為工人的演員,我就會開始想像,這位素人演員走進片場後他要怎麼去跟導演對話?我覺得這個過程很神秘。

鳳儀:就是給他一個很像樣的環境,讓他做他原本會做的事情就好,不要介入。
 

為什麼會想以《美國女孩》作為你的第一部長篇作?我們都知道這是你自己的故事,你似乎也刻意用比較客觀的方式來詮釋它,創作的過程中你也不斷回憶並重新梳理自己的過去,這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是非常赤裸的,尤其你又透過電影的形式再向大眾敘述這些故事。
鳳儀:從我的畢業製作開始,我都是抱著「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拍電影」的心情在創作,因為這之中涉及了太多的人和資金,所以一定要抱持著這樣的心情來創作,那麼如果是抱持這樣的心情,就自然會問自己,什麼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我最想講的事情是什麼?什麼故事是非我講不可的?我憑什麼可以把這個故事說到最好呢?我覺得是考量到這些,才會想去回顧成長期的故事。

當然我也評估過,覺得觀眾應該是準備好了,因為我覺得每個故事都有屬於它的環境,就像現在留學或跨國移動變得很普遍,觀眾可以越來越能代入這個故事裡,我覺得如果它再更早一點發生,可能和跟觀眾就不會有這麼強的連結。

 

王渝屏穿著: 黑色圓點長版外套、 雙C LOGO CHANEL字樣耳環、
黑色皮質CHANEL字樣水晶鑲飾頸鍊, by CHANEL

阮鳳儀穿著: 白色圓點外套、 白色圓點上衣、 金屬圈頸鍊、
雙C LOGO 水晶珍珠花朵耳環, by CHANEL

從接觸表演到現在,你有沒有過想回到過去重新再演一次某一個角色的想法?覺得現在的自己可能可以把那個角色詮釋得更好。
渝屏:我是一個超不後悔的人,因為我都忘記了(笑)。

鳳儀:我也蠻像的耶,去接受每一當下最好的自己。

渝屏:我覺得現在的我去重新詮釋那些過往的角色,肯定會有不一樣的方式和節奏,但我覺得那不屬於那個時刻。做演員有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為你的每一個時刻都有一群人跟一個攝影機狠狠地盯著你看,我50歲的時候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做演員,但我20歲的時候就真的有一部電影在那,就好像把時間凍結住了,我覺得這件事情很美,這是我對電影很著迷的原因,不只是我拍的電影,而是我覺得電影這個載體一直具備著可以凍結時光的功能。

我剛剛才在跟導演聊,我在拍攝的現場其實不太看回放的,因為我覺得我已經帶著所有可以準備好的東西來到現場,我只能把自己交給這個故事。
 

那麼有過你在當下看了回放後覺得可以表現得更好的時刻嗎?
渝屏:我覺得演員在表現好的時候自己一定知道,自己可以再更好的時候一定也知道,那是當下很自然的回饋,雖然我並不知道畫面實際上長什麼樣子,但是你今天有沒有對這個角色誠實?有沒有對這場戲坦白我?演員當下一定會知道。

在寫《美國女孩》的時候聽說你看了很多關於親情狀態的心理臨床研究,例如母女與父女之間不一樣的情感關係,你也把這樣的概念帶到了作品中,我們覺得這樣的表現很微妙也非常有趣,我們也好奇「真實」在你的電影裡是否是一個重要的核心?為什麼?
鳳儀:看這些臨床書的目的是想要讓這個故事能夠客觀化。雖然我跟媽媽的關係是這樣,但我想知道是不是能夠共鳴到其他人跟媽媽之間的關係,所以我在寫劇本的時候也會給很多身邊差不多年紀的女生看,這是一個不斷測試的過程。其實有很多厲害的影視創作者也都是出身自心理學系,他們非常了解人性。我一開始也嘗試從心理學切入,但後來發現那都太理論、太抽象,跟要落實到劇本裡的距離相去太多了。然後我就發現臨床案例,他們會很實際地記錄真實發生的情況,在建構角色的過程中就會發現這些東西其實是有共通性的,讀這些東西就是為了找到這份共鳴。

 

在扮演一個角色的過程裡,你怎麼從劇本裡讓虛構的角色變成一個真實的人?對你來說這一層「真實」是什麼?
渝屏:這個過程其實很迷幻,我一直沒有辦法用很理性的文字去論述,究竟一個演員怎麼把角色變成最終的那個角色,它來自太多面向,包括我事前做了一些功課,試著去學了一些角色可能會做的事情,但是到了拍攝現場,也許導演給了你從來沒有想過的指示,或是攝影機當下跟你的互動,都會讓你又可以再更豐富這個角色多一點。所以我一直覺得角色成為角色的過程是非常虛實難辨的,就像我一開始講到的,生活的經驗都會變成角色的素材。甚至有時候在專心演戲的當下,你會不知道為什麼手就這麽伸了起來,那只是因為我在當下覺得這是角色會做的選擇。

我不知道導演認不認同,我一直都覺得表演好像跟選擇很有關係,我一直覺得一個演員可以把一個角色做得很完整,一定是因為他做了夠多正確的選擇。

鳳儀:我覺得是,而且我覺得好的演員要能受所有事情影響。就像現在的溫度或是周圍環境的吵雜⋯⋯演員對這些事情都要有所反應,而團隊裡其他人的工作就是塑造出這個環境。例如下一場戲是個面試,我希望讓他看起來很不自在、很緊張,但其實與其跟他說「你很緊張」,在他實際上根本不緊張的情況下,你可以把冷氣調得很冷,你可以給他很不屬於他、很不舒適的衣服,而不是靠演員自己去擠出那個感覺。

渝屏:演員當然可以做出很多決定,這些決定如果夠好、夠完整,一定是要靠團隊的幫忙。就像導演提的環境塑造,只要演員感覺到了,那他的身體一定會很自然地給出反應,那麼這個表演就會達成。

 

王渝屏穿著:黑色圓點長版外套、皮質蝴蝶結造型雙C LOGO腰帶、
雙C LOGO CHANEL字樣耳環、黑色皮質CHANEL字樣水晶鑲飾頸鍊
by CHANEL

阮鳳儀穿著:白色圓點外套、白色圓點上衣、白色圓點裙子、
水晶鑲飾珍珠十字造型腰鍊、金屬圈頸鍊、
雙C LOGO 水晶珍珠花朵耳環、水晶鑲飾花朵戒指,by CHANEL

 

這次拍攝所穿著的CHANEL香奈兒服裝背後其實有一層靈感,是關於法國新浪潮電影導演Alain Resnais執導的代表作《去年在馬倫巴》,如果你們剛好有看過這部作品,是否可以請你們分享自己對這部電影的解讀?
鳳儀:這部算是電影系必看的經典,讀者也不要覺得這部很睡很有壓力,這很正常(笑)。現在回想起這部電影我覺得它就像是一場夢境,根據你的生命狀態可以看到什麼就是什麼,像是一個湖面。

渝屏:這部電影一直給我一種虛實難辨的氣氛,哪一個此刻是真的並不重要,我覺得這是非常雷奈導演的風格,他幫你打開了一扇夢的大門,你會看到什麼或是你對什麼東西有感覺都取決與你自己,它讓時間、意識、夢境緊緊地混合再一起。這部電影一直在問現在的時間、在哪裡?又一直反覆地看錶,再回看這電影的片名《去年在馬倫巴》,可是究竟是在何時?是在什麼地方?是在馬倫巴嗎?就算畫面一直在重複,看似很相似的畫面其實都有點不太一樣,這跟記憶是很有關係的,因為記憶是非常曖昧而且晦澀的,記憶也永遠都是不牢靠的,你願意去相信哪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你。這就是為什麼我很喜歡角色只講「我不知道」,因為這句話背後有非常多意思。這也是這部電影給我的感覺,我不知道。
 

我們剛好知道導演很喜歡一部法國新浪潮電影《400擊》,聽說你寫劇本卡住的時候都會回看它,為什麼你會這麼喜歡這部電影?
鳳儀:其實我在寫《美國女孩》有一段很卡的時期才回去看《400擊》的劇本,才驚訝地發現有很多共通之處,它也是一個母子之間的故事,場景也發生在一間很小的公寓,讓我非常共情自己的年少時期,那種對成長期的躁動不安的誠實很吸引我。電影裡的巴黎跟刻板的巴黎也不太一樣,是非常真實的巴黎,醜醜髒髒的,電影裡的小孩從頭到尾戲服就只有一套,但導演也不去多講為什麼,我覺得蠻有意思的。

 

那你們怎麼看法國新浪潮?它是一種風格嗎?
鳳儀:我覺得它是一種信念。

渝屏:我覺得是一種主義。
 

那麼這樣的信念或主義有影響台灣的電影嗎?
鳳儀:我想要先替大家糾正一下,很多人常在說「台灣新浪潮」,但台灣其實沒有新浪潮,只有「新電影」。那個時候的新浪潮、新電影不論是德國、日本、或者是全世界各地,都出現了類似的運動,當然,法國是最先開始的地方。那個時候的人們覺得影視作品已經脫離他們的生活太多了,電影已經失真變成一個虛構的幻想國度,所以他們想回歸到生活的真實面,台灣那個時候的新電影也是在追求一個真實生活的模樣。

渝屏:新浪潮有一個很重要的意義,是要讓創作者誠實地記錄當下,包括義大利新寫實或是台灣新電影都帶有同樣的意味,因為新浪潮其實就是為了要抵制片廠制度,那個時期也才會有《電影筆記》這樣的雜誌開始慢慢出現。新浪潮就是一個提醒創作者去誠實表達的關鍵點,台灣很多導演都受到法國新浪潮的影響,例如《400擊》就影響了蔡明亮導演的《愛情萬歲》,他在最後一顆鏡頭的呈現,我不會稱那樣的手法叫抄襲或致敬,對我而言那是一種呼應。

鳳儀:就是一種信念吧,告訴大家這是我要的方向,這個生命應該要趨近於它。

渝屏:我之前也一直反覆看高達(Jean-Luc Godard)的《輕蔑》,也很愛路易馬盧(Louis Malle)的《死刑台與電梯》。而且在新浪潮的頂峰時也創造了經典的電影女星形象,像Brigitte Bardot、Jane Birkin,讓人們知道女性演員可以有的態度。

 

阮鳳儀穿著:白色圓點外套、白色圓點上衣、白色圓點裙子、
水晶鑲飾珍珠十字造型腰鍊、金屬圈頸鍊、雙C LOGO 水晶珍珠花朵耳環、
水晶鑲飾花朵戒指、白色蝴蝶結低筒網狀襪靴 ,by CHANEL

王渝屏穿著:黑色圓點長版外套、皮質蝴蝶結造型雙C LOGO腰帶、
雙C LOGO CHANEL字樣耳環、黑色皮質CHANEL字樣水晶鑲飾頸鍊、
黑色水晶鑲飾蝴蝶結低筒網狀襪靴, by CHANEL

在先前的訪談裡導演有提過,在大學時期因為Maya Deren的短片《迷惘的午後》,讓你第一次意識到「這真的是一個女生才拍得出來的東西」,身為女性你會怎麼解讀電影裡的「陰性」特質?你認為自己的創作是陰性的嗎?
鳳儀:《迷惘的午後》在YouTube上有,大家有興趣可以很容易找到,這部電影是一個循環敘事,它會不斷重複,有很多夢境的元素在裡面,那是我第一次在電影裡感受到一種不那麼理性的共感。但我倒不會用「陰性」的角度來看我的作品,但是我覺得我會很忠實於女性,在現今社會和家庭的感受中一定還是站得比較靠近他們的。但是我覺得作為導演,在很宏觀的看待一個故事的時候,我不會覺得它是陰性或是陽性的,我覺得沒有偏袒。雖然好像很多女導演會拍跟家庭有關的故事,可是我覺得這是出於我個人的生命經歷所帶出的結果,我會很忠實於現在女性的處境。

我很討厭別人以格局的大小來評斷一部電影,這樣很容易演變成為了格局而格局。並不是格局越大電影就越好,我們應該要去質疑這件事。就像是如果現在社會要走向平權,可是如果現實上很多家庭和養育小孩的事情還是落在女性身上的時候,我身為一個女性,我自己也有這樣的體會,我當然會很想要多講一些這方面的事,但是它不應該被認為是比較小的、比較次要的,它們應該要有同等的重量。

渝屏:或者說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去區分這個導演是一個女導演,導演就是一個職稱,不應該被賦予任何性別,這件事應該也必須要被放在演員身上,在創作這件事情上,保持中性跟保持灰色其實是很重要的,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很全面的創作,而不是它身上的標籤。如果你問我作為一個演員,有沒有所謂陰性特質?其實我覺得女生全身上下的東西都是陰性的,可是真正可以讓所謂的「女演員」表達出任何不一樣的感覺的,可能來自於他的柔軟裡有韌性,有屬於「比較男性的」那一面,很多時候陰性跟陽性的特質其實都是完全融合在一起的。
 

所以你們應該也不希望自己的創作被貼上任何「陰性」的標籤?
鳳儀:電影一旦拍出去了,所有人都有主觀詮釋的空間,而標籤這種東西就是要跟他共處啊!如果帶著一個「我要做一個陰性的東西」表達一件陰性的事情,可能過個5年、10年,我們對於陰性的標準,也會有所不同,像我們現在對於陰性的概念,應該已經跟10年前很不一樣了吧?但我想要做的是耐看,一部作品過了30年都可以看,那麼想要追求這個目標就不能思考所謂的陰性不陰性。

渝屏:就像我一直都覺得音樂不該分主流與非主流,只有好的音樂跟不好的音樂。電影也是一樣的,我覺得商業電影也有好的電影,看電影的時候我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王渝屏穿著:黑色透視紗拼接針織洋裝、金色皮質釦飾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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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導演你覺得自己跟演員的關係是什麼?目前你所編導的兩部作品《姊姊》以及《美國女孩》的故事雛型都和你自身有很緊密的關聯,在這樣的背景下是否也影響你與演員之間溝通的方式?
鳳儀:還好,因為我一直在追求客觀化所以一旦選了演員之後,我就想要看他的版本的這個角色,我不會想讓他重現我的小時候,畢竟我覺得就算我想要這麼做,那個13歲的我跟現在30歲的我已經距離了那麼久,我我怎麼知道那個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不可考了,所以我選擇放棄。我會介入比較多的是環境,例如家的環境塑造上,我會希望它趨近於我小時候的那個氛圍,演員只要對環境有忠於自己的反應就好了。

 

身為演員你覺得自己跟導演的關係是什麼?你覺得自己是不是導演意識的延伸?
渝屏:蠻多時候我把演員當成一種服務業,我覺得演員跟導演之間的關係是時刻在變換的,很多時候都像隊友,但同時也有很多角力,尤其是演員對這場戲也很有自己的感覺的時候,演員會用自己的方式跟導演達成共識,當演員被理解的時候,演員跟導演的關係也可能會非常像家人。

在表演的時候演員的身心靈都是很放開的,但那同時也代表他很脆弱,所以當導演覺得我這邊做得很不錯的時候,對我而言是很欣慰的。至於我是不是導演意識的延伸,我覺得是,我覺得演員當然有自己說話的空間,但是我覺得你之所以可以是這個角色,主要還是因為有了劇本跟導演,演員要思考的是怎麼把「自己」裝在這個容器裡面。

鳳儀:我覺得真的是隊友的關係。我覺得身為導演我有責任讓觀眾能夠同理每一個角色,然後讓每個演員展現出最好的那一面。

 

王渝屏穿著: 黑色透視紗拼接針織洋裝、皮穿鍊水晶鑲飾蝴蝶結耳環,
by CHANEL

身為演員和導演的你們,怎麼看台灣電影產業的走向?你們心中對現今的創作環境是否有什麼樣的期待?
渝屏:這個問題蠻有趣的,我最近也剛好在思考,我很喜歡台灣新電影時期的一些導演,例如楊德昌、侯孝賢、蔡明亮導演,現在再回看那個時期的作品,就像剛剛鳳儀導演說的,那是一個時代的紀錄,那個時候的導演已經很成功地發展了一套表達台北的語言,而90年代的台北跟現在的台北已經很不一樣了,到了2023年我們還在做電影,我們也是正在共同發展並討論著我生長的這片土地上,我關心的人事物所代表的新語言。

鳳儀:我覺得大家都像是一起為台灣電影努力的戰友,因為這真的不是只能靠一兩個人就能形成的事情,畢竟一部電影就要花上兩三年。如果以新浪潮來說,那個時期以「導演」之名活躍的就有上百位,儘管我們現在看到的經常是那幾位,但其實它是需要很多人投身去做的。我也感受到現在大家都很關心台灣電影,台灣觀眾也很關心自己能不能在電影裡找到共鳴,創作者也很在乎能不能帶給觀眾什麼,我也非常在乎。

渝屏:電影這件事情在台灣,它開始變得有娛樂性的同時也有一種交流性,我都覺得很有此時此刻的感覺。

鳳儀:整體來說,新電影時期在台灣應該是沒有什麼觀眾或票房的,但是他們在國際上的藝術成就非常高,而我覺得現在我們走到下一步了。我們也會想承接前輩們的衣缽,但是同時我們也在思考電影能不能當代與社會大眾有更多的對話?我覺得電影是塑造文化身份很重要的一個媒介,就像韓劇,我們小時候身邊根本就沒有那麼多韓國餐廳,但是因為影視作品的輸出,我們對這個文化有所認同,我覺得電影也有這樣的影響力,而我們都在為這件事情努力。

 

王渝屏穿著:黑色透視紗拼接針織洋裝、金色皮質釦飾腰帶、
皮穿鍊水晶鑲飾蝴蝶結耳環、黑色菱格紋八角形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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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為止電影創作對你而言的意義是什麼?
鳳儀:去把當下的生活跟人事時地物保留下來。當我們可以把一件事情放到大螢幕的時候,它意味著這件事情是有價值的。對我來說把我覺得還很日常的、很生活的,或是說女性的、微小的、弱的、邊緣的或是不重要的事情放到大銀幕上去,告訴大家「這件事情很重要」,然後讓我們用一個不一樣的方式去看我們的生活。這也是我身為觀眾時對我而言最感動的部分。我們可能早上起床煮水、煮早餐,然後遇上一些鳥事,晚上跟朋友聚餐,或是自己孤獨地過一天,這些事情很平凡無趣,但是當它被放到電影裡,我們可以以很宏觀的視角來看這很平凡的一天,提供大家另外一個層面去想這件事情,告訴大家生活是有價值的。

至今為止表演的意義對你而言是否有所轉變?
渝屏:我覺得現在對我來說的意義,可能是透過表演來跟這個世界溝通,它是一個現在用來表達「我」的方式。我覺得每一個人一定需要有一個媒介替自己說話,儘管他不是一位創作者,例如工程師也可以透過寫程式來作為一種向世界表達的方式。透過表達去回應我的生活,把它放在電影角色裡,然後跟世界交流溝通。

鳳儀:其實我們想講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

 

王渝屏穿著:花朵條紋圖騰上衣搭配金屬縷空背心、
勃根地紅斜紋軟呢過膝裙、眼影盤造型開放式手鐲、皮革數字5戒指,
by CHANEL

你們最近一次印象最深刻的夢境是什麼?
鳳儀:我那天夢到一個很可怕的夢,很像柯南的殺人案,非常有壓力的一場夢。

渝屏:我睡覺的時間非常、非常長,但我幾乎不做夢。只感覺好像在夢裡去過一些地方,有時候會有類似既視感的情況,就像我上週去了一趟金澤,那是一個好平靜好無聊的地方,好像夢一樣。我一定是有做夢的,但我總是不記得。所以我非常喜歡別人跟我分享他做的夢,

鳳儀: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訪談問題,這其實非常私密,

渝屏:當別人願意跟我分享他的夢境,我覺得在某一個程度上已經是一種很開誠布公的狀態,意味著對方願意把自己的一部份交給你。因為我覺得夢境跟潛意識是非常高深莫測的,那些夢裡的未知其實很大一部分都代表你這個人,所以我因為自己不能作夢,或是不記得自己的夢而覺得有點遺憾⋯⋯。
 

那你們的夢是彩色還是黑白的?
渝屏:應該是彩色的吧?但我在想是不是因為夢境沒有味道,所以我才都記不得。

鳳儀:如果是那一場柯南的夢,應該是黑白的吧,不希望有續集(笑)。

接下來有什麼計畫?
鳳儀:正在寫新的劇本,跟台北有關。

渝屏:等人找我演戲吧(笑)。■

 

 
《PPAPER FASHION》第92期
VIEW OF MIND 時尚關於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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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Y BY KUO HUAN KAO @kuohuankao
VIDEO BY ZE AN CHEN @ze_an1209
COVER FACE 阮鳳儀 @fengifionaroan、王渝屏 @wang.yu.ping
STYLING BY JESPER @daijuin
MAKE-UP BY FIONA LI @fio_na_li
HAIR BY UFFIE @uffie1992 
SPECIAL THANKS TO 台北市立美術館 @tfam_museum
PRESENT BY PPAPER FASHION @ppaper_magazine

 

Picture of PP 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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